待洪时英把该吐的吐干净了,素商孤身走出地牢,外面已是黄昏时分。
她伫立在台阶上,见暮色沉沉,点墨般的椋鸟撒向天空,扑飞着向密林中归去。
孙思峤紧随她出来,站在落后一步的位置。这位以“铁面阎王”着称的刑部要员,垂首向她恭敬地汇报:“杨家派来的探监人员,已被属下命人悉数拦回。太守彭霁的一举一动,同样在严密监视之中。”
素商并不回头看他,只道:“握着洪时英的供认,孙侍郎应该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。”
“属下领命。”他向素商抱拳一拜,直起身子后,又从袖中摸出一物:“这是您之前要的金创药。”
素商这才悠悠转过身,接下那个小巧的陶瓷瓶。
程俭在洪时英婚礼上被踢中的那一脚,她看得分明,必定是踢在了实处。任他嘴犟说不妨事了,这几日看他走起路来,还是有些跛足。
难得长了一副挺拔的身板,要是因此仪容有损,未免太可惜。
孙思峤告退后,素商收放好药瓶,等来了她的下一个访客。桑树旁立着女郎一人,身量高而身形美,面纱上方独独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,是典型的龟兹人长相。
她快步行到素商面前,郑重地向她曲膝行礼:“奴婢见过小姐。”
素商虚扶她一把,温声说:“赫莲,你已经不再是奴婢了。”
“小姐对奴婢和奴婢族人之恩,情同再造。奴婢不敢在小姐面前放肆。”
素商顺势在地牢门口的长凳上坐下,轻轻捶了捶自己酸胀的小腿。即使赫莲站立着,她坐着,少女仍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。
“路是你自己选的,我不过是顺水推舟。”素商目光廖远,有些倦怠地说:“芙蓉城这盘棋,是我近期下得最满意的一盘。棋子当中,你是最不起眼也最要紧的一颗。你把自己的每一项任务都完成得很好,最终才能够回归自由之身。”
赫莲依旧垂着头:“就算是这样,也是您当初在雨中为奴婢撑的那把伞,让奴婢坚定了走出第一步的决心。”
素商清浅地扫她一眼:“指引邢母、安排泼胡祈寒戏、搜集藏匿在杨家的采锦布价造册,这些你都做得很好。不过,我没有叫你去破坏自雨亭吧?”
赫莲面色一红,连忙在素商面前躬身,口中告罪道:“奴婢原本不想贸然行事,实在是…实在是,不想眼睁睁看着檀弋被他们带走…”
素商猜也是这样——檀弋大概是那个英俊的昆仑奴。赫莲她是熟悉的,一向是个谨慎缜密的性子,尚且有着这样出闯的时候么?
“也罢。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终归是要让杨家的辉夜楼倒台,迟一些、晚一些,都差不多。”
赫莲这才重新起身:“多谢小姐体谅。”
素商问道:“等彻底扳倒杨家之后,你拿回自己和姊妹的身契,可有想过别的出路?我自是可以准备一笔钱,护送你们返回故乡。”
赫莲听出她的言外之意:“小姐有别的计划?”
素商垂下眼眸,慢条斯理地说:“连日来与你通传消息的这些人,都是我逐渐在益州埋下的暗桩。我有意化零为整,组建一个更严密的情报机构。在我看来,你是最合适的领导者。”
赫莲彷佛不敢相信,惊讶地瞪大了眼睛。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…素商准备把权柄交给她。而在此之前,她不过就是个卖笑为生的卑贱舞姬,像玩物一样转手被送给不知哪位恩客,差点还病死在那个奋力反抗后的雨夜中…直到她与眼前这位少女相遇。
她当即就往素商跟前重重一跪,举起一双美目,无泪而含情:“奴婢愿为小姐效力。”
素商颔首,满意道:“你果然不会拒绝。”
为了向杨家开刀的这一日,她已经事先布局了太久。当邢芳菲母女进入她的视野时,素商知道,她一直耐心等待着的那个机会终于来了。
洪时英终归只是一个引子,杨家才是她此次益州之行的正餐。
素商仰头望了望落日的余晖,竟有些期待旰食的菜色了。
虽然无人主动提议,洪时英一案后,他们几个还没有坐下来好好聚过一次,眼看着就是要把这不具名的庆功宴安排在今晚。
程俭一大早去了草市。无论甘罗如何逼问,他都誓要把这个关子卖到底。殊不知素商早已从他陆续凑齐的食材中窥得了先机:糯米、绵青、猪肉丁…大概是要做青团吧。
蜀地静谧安宁的春夜,也不清楚还能让她再看上几回。
可惜。这份静谧安宁或许属于程俭,但终究与她无关。
素商刚要和赫莲分别,忽然听得马匹长嘶声,马上的孙思峤去而复返,顾不得礼节,直把缰绳狠命拉停,急道:“杨家出事了!城门守卫来报,查获乔装打扮的杨家亲眷,正准备逃离芙蓉城!”
素商神色微冷。姜还是老的辣,他们前脚才用离间计逼得洪时英招供,杨家后脚就在安排退路了。
又是一串急促马蹄,地平线上,甘罗策马狂奔而来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