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说:“袁一衡的事,我们已经知道了。他爸妈求上门来,托我们跟谢先生说说话,说为了孩子着想,不要让他坐牢……谢先生不肯让步,还是把他送进去了。星尧和你的事,我们也都知道了。”
陆悠吃面的动作一顿,含在嘴里的那些一时间哽在喉咙口,再也咽不下去。
他端起水杯,往嘴里灌,努力把沸腾的泪水压回眼底。
见到外婆对他嘘寒问暖,他本以为一切还有转机的,却不想,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。无论这些事是谢牧川主动说的,还是外婆他们去问的,他的身份,已经没有半点转圜余地了。
外婆看着他,看他的萧索,看他的窘迫,看他的伤疤,看他的落寞。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孩子,就算抱错了,要说半点感情都没有,也是假的。
可她不是一个人,屋里屋外,她得听老公的,还得听儿子的。连被家暴到离婚的女儿她都护不住,又怎么能护得住这“假”的外孙呢?
“吃完这碗面,以后就不要来了。”她很慢很慢地,把这些决绝的话说出口:“我老了。你表妹要陪读,你舅妈又刚生了二胎,家里忙不过来……好好听谢先生的话,他要是打你,也忍着点,先把书读好,找份好点的工作。”
陆悠的眼泪终于还是决了堤,他没有大喊大叫,只是用一种平静到极致又绝望到极致的嗓音问她:“我能去哪儿?我不想回他那里,他把我当个男妓,他强||暴我……外婆,你告诉我,除了找他,我还能去哪儿?”
外婆的瞳孔剧烈震颤着,显然,她也被陆悠话里的意思给震撼到了。
可她能做什么呢?她所能做的,也不过是撑着椅背起身,颤颤地走到电视柜前,从针线盒里拿出一叠纸币,数了数,从里面拿出三张来,抓着陆悠的手,摁到他手心里。
“拿着吧。别来了。”就算知道他受了侵害又能怎么样呢?他们一家都得靠谢牧川生活,这房子、乡下的别墅,都是用谢牧川的钱买的。
别说是抱错的外孙,就是亲的孙子,又能怎么办呢?
游乐场
从生活费里拿出三百块钱给他,这已经是老人能给出的最大表示了。
外婆的手心紧紧贴着自己的手背,那是一双皮肤松弛、青筋凸显、满是茧子的手。陆悠多想握着她的手,让她好好坐下来,让她不要再这么辛苦,尽可能地帮她分担走一些活。
可现在再也不能了。
他被排斥在这户人家之外,从此以后,这张门再不会为他而打开了。
他将舍了他的外婆和这几百块钱抛诸脑后,崩溃地冲出门去。
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,能去哪,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、走着。雨落了下来,渐渐的,越下越大。
他连找个地方躲雨都做不到,像游魂般来来又去去,不知不觉的,就走到了一个废弃的游乐场里。
这个游乐场已经停运好几年了,金属架子都已生了斑斑锈迹,硬塑料也烂得不成样子。
他在滑滑梯的末端坐了下来,任由瓢泼大雨把他本就狼狈的一身浇得湿透。
其实他很早就知道,他不是这个家庭所期待的孩子。
那一年,他才四年级。
表妹发了烧,舅舅舅妈都忙于工作,外婆要在医院照顾表妹,而外公把他扔在游乐场里,让他等着,就走了。
他等了好久好久,从放学,一直等到傍晚,甚至等到了天黑。
那些同来的小朋友,玩够了,玩累了,就骑在爸爸肩头,或是由妈妈牵着、抱着,像哄一块蜜糖似地带走了。
每一次有大人出现在门口,他就忍不住翘首盼望,想看看是不是来接自己的。
可他一次次看,又一次次失望。
有住一个小区知道他家里情况的,故意嘲笑道:“外孙外孙,你就是比不得孙女亲啦!”
他气得挥起拳头冲过去,把对方揍得哇哇大哭。
有时候他也不明白,为什么同样是外公外婆的孙辈,他就要多上一个“外”字,就成了所谓的“外人”。
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,而他什么都没有。
即使是做同样的坏事,外公也只会骂自己,不会骂表妹。似乎从儿子衍生出的血脉,就是要比他这样的更亲厚一些。
他甚至隐隐有种感觉,他们其实是不想要自己的。
如果不是因为谢先生年年给他们钱,或许他们早就这样做了也说不定。
谢先生。从能记事起,这个名字就在他的生命中反复出现。
他眼看着外公外婆找人推倒小平房,建起了楼房,后来又升级成了别墅。因为送表妹去城里读书,他们又以自己为借口,让谢先生在市里最好的地段买了学区房。
能继续从谢先生的手里要钱,这才是他们留下自己的最大目的。
谢先生是谁呢?他从外婆口中得知,他是妈妈曾经的爱人。
那他一定很爱很爱我妈妈吧,如果他能当我爸爸就好了。小陆悠这样想